對於在上個世紀末有在接觸日本動漫的宅宅來說,《神劍闖江湖》是著毋庸議的神作,它有著細膩講究的畫工,鬆緊有致的分鏡,豐富飽滿的人物,順暢合理的鋪排,以及詼諧討喜的調性。不過即使一個作品集這些要素於一身,也只能確保它稱得上佳作頂多傑作,若想搆上神作的邊,還需要某個決定性的東西。那個東西,中二病重的《刀劍神域》(ソードアート・オンライン)沒有,精緻瑰麗的《鬼滅之刃》(鬼滅の刃)沒有,甚至遠遠超出期望值,出乎意料有深度的《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Re:ゼロから始める異世界生活)也沒有。但是《神劍闖江湖》卻有那個東西,那讓你無論在哪個年代把它掏出來,都能夠重溫當年的感動,一點也不會覺得它過了賞味期。
那個決定性的東西是什麼呢?我回想當年初見這個作品,那些讓我感到內心悸動的時刻:在日落昏暗的道場裡,兩名幕末殺手捨生忘死的冷殺決鬥;為了覓得能夠貫徹「不殺」信念的神兵,卻可能不得不出手殺死攔路惡煞的矛盾;師徒拆招以性命相見,想要領悟奧義就非得死一個人的無奈;看似波瀾不驚的秀氣劍客,內心暗潮洶湧的翻騰,源自於諱莫如深的陰暗過往⋯⋯有別於一般少年漫畫的套路,《神劍闖江湖》那些感人肺腑的高潮,往往並不是好人爆氣擊倒反派,正義得以伸張的瞬間,而是無論正邪善惡,都各有他們揮劍的理由,也只能夠藉由揮劍來自我辯證。這使得每一場決鬥除了單純的強弱勝敗以外,還承載了自己這一路走來信受奉行的生存之道。任何灌注了「一生懸命」意念的事物,都會彰顯出不言自證的份量。
這份自帶生命力度的重量,很大一部分源自於以史為本的時代背景。《神劍闖江湖》的原名副標「明治劍客浪漫譚」,在明治時代開展一段雖以浪漫為體,卻沒有淪為幼稚天真的故事,這並不是復古懷舊的偶然選擇,而是因為那是一個翻轉騰飛的時代,造就了許多意氣風發的英雄,也埋葬了不少被時代洪流沖刷淘汰的人物。主人翁緋村劍心的同伴,有幕府方的彰義隊遺族,被新政府出賣的赤報隊隊員,以及站錯邊黑到發亮的會津人;站在主角群對面的反派,則是在昇平世找不到人生意義的殺手,一身本事卻不被時代需要的特工,以及被剝削既得利益忿恨不平的落魄士族。以往以明治維新為題材的各類作品,無不把它描繪成日本朝氣蓬勃,發達進步的起飛年代,然而《神劍闖江湖》非但沒有繼承這個恭維吹捧明治維新的傳統,反而是藉由描摹被明治維新擊敗、貶謫、鄙棄的各個族群,凸顯美好必定伴隨著相對應的代價,人們謳歌的新時代也不過就是那副德性,小人得志仗勢欺凌的社會現實半樣也沒少。
這麼樣一個美麗與醜惡兼具的時代,是緋村劍心以他一身卓絕的劍術,連同「劊子手拔刀齋」刀下的無數亡魂,在血祭中協作創造出來的。打從故事開頭登場,他就是個把一身本事封印起來的流浪漢,對於雙手沾滿鮮血的事實深感愧疚,但是更珍惜用這麼多血好不容易換來的承平時代。他沒有選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簡單解答,而是手持一把砍不死人的逆刃刀,試著用一種吃力不討好的方式守護新時代,以「不殺」為自己殺人如麻的過往贖罪。緋村劍心是個一出場武力值就直接頂天的存在(至少在京都篇之前看似如此),因此沒辦法走一般少年漫愈戰愈強的主角成長套路,讓觀眾跟著一起產生「變強」的代入感;然而他這套「不殺」的奇特哲學,卻得在整部作品裡反覆不斷地遭到挑戰,這才是緋村劍心這位主人翁真正要走的英雄路——如何在各種現實的左右為難下,擇善固執而不偏執。
「劍是兇器,劍術是殺人術,這是事實。說什麼有人從未弄髒過自己的手,那是天真的童話。不過跟現實比起來,在下還是比較喜歡那種天真的童話。但願今後的世界,能夠讓那種童話變成真正的事實。」這段在動畫第一集就開宗明義的宣告,精簡扼要地點題《神劍闖江湖》的中心思想,整部作品或疏或密,始終繞著這段命題延伸發展,釀成了這部作品超越時代窠臼的醍醐味。
動畫版在京都篇結束後,因為漫畫連載跟不上動畫製作進度,自行製作墊檔的那幾個中短篇,很可惜地全都是食之無味的雞肋;它們雖然主題表面上都有延續漫畫原作的核心價值,但是戲劇鋪排流於匠氣老套,全部跳過不看也是可以的(有超過 30 集呢,夠你追完一部半年番了,時間就是金錢哪)。然而無論你是因為被近年幾部火紅的真人版電影燒到,抑或是聽說即將製作新版動畫的消息,這才回頭朝聖這部說不定年紀比你還大的作品,我都極力推薦至少要刷一遍在當年製作水準極為優秀,即使放到今天審視也不見褪色的京都篇——在這個只要你喜愛一個作品,就隨口封之為神作的浮誇年代,動畫《神劍闖江湖》的京都篇會讓你見識到,或是喚醒被你追番不及而遺忘已久的回憶,所謂的「神作」曾經應該是怎生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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