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無法抗拒一個主角是女生的 RPG ,那怎麼可能抗拒兩個主角都是女生的 RPG 呢?而且還附贈一隻萌到炸裂的戰寵黃金獵犬(誤)?會操縱機關雲狐咬人的木甲少女,與手持青銅古劍的胡服女子,姐妹齊心攜手闖盪春秋大冒險,光是這個人物設定就深得我心;至於那位名士打扮的美型俊秀男,大可以自己到一旁玩沙畫圈圈沒關係。唉,他要是聽我的建議該有多好,人要是死腦筋,世紀大 BE 隨時等著你。 =_=+
繼承《軒轅劍肆》遊戲系統的《蒼之濤》,把一些前作令人詬病的缺點做了些許優化, 3D 模組不再破圖到令人發暈,大而無當的迷宮收斂到合理的範圍內,天書也不會卡資源卡到你什麼都不敢製作。《蒼之濤》的美術風格也十分一致,木甲術的原木色,軒轅劍的青銅質感,以及佛老清談那份輕靈飄逸的風雅包裝,融洽無違和地渲染到遊戲介面的各個層面,搭配上宏大開闊中,總透著幾絲惆悵的古樂,讓玩家彷彿置身在一個明知經過塗抹,卻寧可信其有的春秋時空。
《蒼之濤》最有感的進步,是戰鬥流程擺脫了四代那種拖泥帶水的感覺。木甲少女車芸的設定是個很大的關鍵:她操縱雲狐進行攻擊,血量歸零時只要隊伍還沒有全滅,她仍然可以使用道具或修復雲狐,但是相對地雲狐的血量也只有她能夠管理。此外,遭遇到機關類型的敵人時,車芸也可以自己運用木甲術,大幅削弱敵人的戰鬥力;再搭配上類似天賦系統的木甲點數配置,使得車芸有別於贏詩跟桓遠之傳統的劍士跟法師角色,成為隊伍中一個相當特殊的存在,為戰鬥增添了不少變化與策略性,剛剛好足以維持非練功型玩家的耐心,還算順暢地推衍劇情。
歷代最深刻的角色刻畫
我們很快地帶過《蒼之濤》的遊戲系統,除了它與四代大同小異,不用再贅言以外,最主要當然是因為它的劇情後勁極強,相較之下其他事情都不是那麼重要。相較於歷代作品一條鞭式的線性敘事架構,用上穿越劇老梗的《蒼之濤》,有著國產遊戲少見的編劇巧思,把一段不曾發生過的平行歷史設為歷史的「正軌」,我們所知的「史實」反而是經過扭曲的結果;各路人馬因為彼此更改歷史的行動,從各自的時間線匯聚到遊戲進行的春秋中期,為自己想要打造的歷史軌跡而努力。這個有點錯綜複雜的時空悖論,玩家要到遊戲後期,才有足夠的資訊理出箇中脈絡;好不容易這才站上全知制高點的玩家,對於先前種種令人不解或起疑的謎團,那種恍然大悟的驚奇感,雖然還不到《太空戰士VII》 (Final Fantasy VII) 那麼經典的程度,不過刻鵠不成尚類鶩,意思有到了。
在好不容易通盤了解故事全貌之後,《蒼之濤》後續的發展卻令人唏噓不已——誰想得到這款人設討喜,充滿各種發萌配對可能的《蒼之濤》,竟然是《楓之舞》的暗黑版,讓玩家體驗你若沒有舉重若輕地,把自己那不值幾個錢的正義擱在一邊,最後會造就怎麼樣的悲慘世界?《蒼之濤》的故事調性從一開始就異常沉重,而且有別於歡樂到有點爛笑嫌疑的《軒轅劍肆》,幾乎沒有任何插科打諢的橋段調劑,就這麼一路抑鬱到最後,再把玩家打入錯愕不已的萬丈深淵。「皆大歡喜」向來就不是《軒轅劍》的編劇傳統,各代結局總是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遺憾,但是像《蒼之濤》這樣,主角群沒有任何粉紅氣流,有沾到一點的配角通通悲劇收場,全面性毀壞你人生樂觀積極態度的作品,我迄今好像還想不出第二個。當年製作小組究竟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刺激,決定把遊戲搞成一齣莎翁式的大悲劇?
這齣國產 RPG 遊戲史上難得的悲催作品,它給玩家帶來的巨大情感衝擊,來自於相當立體的人物塑造。車芸是個蘿莉版的紋錦,善良天真的程度猶有過之,無論世道待她如何不公不義,她總是把對她好的人放在第一位,不詣世事地希望所有人都和睦相處;嬴詩是經過優化的拓拔玉兒,有北地胡女的率真性情,沒有番邦蠻夷的魯莽妄為,提得起放得下的爽朗恰如其分;故事中期才加入隊伍,但總是讓人感覺到案情不單純的桓遠之,則是個充滿矛盾與爭議性,讓人心情很複雜的人物。玩家對於這三位主角的認識,主要是透過剖析角色內心的大量對話,手法雖然鑿刻但十分有效——你對於他們的性格,他們在乎的重點,他們身處在各種兩難的情境中如何做出抉擇,了解得大概比你現實生活中絕大多數的朋友,都還要來得透徹。
桓遠之真是你他媽雜碎?
就拿那個揮劍斬蘿莉,人皆稱雜碎的桓遠之來說吧,他分明不是一個自私的人,單單為了車芸偶然間救過他的恩情,他頂著被組織懷疑忠誠的壓力,多次明幫暗助,為她所做的已經遠遠超過一命之恩;甚至在他自己生死交關之際,也不願背棄她,「我若寧願殺死恩人來保全自己,那我跟你們又有什麼不同?」但是只要天秤的另一端放的不是他自己個人的身家性命,而是「華夏文化」、「民族血脈」與「國家大義」時,桓遠之就會突然間變成一個有點奇怪的人。這個奇怪的桓遠之在唬爛楚成王之際,不忘宣揚華夏文化的美好,要他多多吸納華夏之美;面對一打四毫無勝算的逼殺,他整理衣冠,席地而坐,優雅的死相比努力保護小車子更要緊;明知要爬山還堅持寬衣大袖,走得比腿短殘疾的車芸還慢,這種無聊的東晉名士之風,不知何故總讓你想起某一任浮誇的前男友。
每當去國懷鄉的桓遠之,端出他揣如珍寶的民族大義時,他的人性光輝就放年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天下唯有此事高,情理羈絆皆可拋的態度。一個人把整個《天之痕》帥走的宇文拓,為了拯救世界殺了幾十萬人,你隨時都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無可名狀的深沉痛苦;然而桓遠之為了他恢復中華的大業,血祭五百童女擺列五嶽陣,講起來卻似乎只是一筆有點肉痛的蝕本投資,而他甚至沒有自己去處理這事,把這滿手血腥的差使,外包給了跟他有利益共生關係的晉國太辰宮。對他來說,維護國家民族是太重要的使命,是他畢生信仰的一切,他拒絕對於華夏文化是否如他所想的一派美好進行任何反思,因此也從來不會回頭評估這一切是否值得。
相對於這個奇怪的桓遠之,車芸是個更奇異的存在——她太單純、太天真、一相情願地相信殘酷世道裡的人性光輝,然而你卻無法討厭這個角色。她的家族受諂被誅,她自己也賠上了一雙腿,然而單純的她一心只想把家傳的木甲術發揚光大,讓聽信諂言的國君刮目相看,洗刷她一家所受的莫名冤屈,全無怨憤之情。面對害她國破家亡的晉文公,以及殺死詩姊姊的火曜使者,她也沒有報仇的念頭,天真地只想要對方一個真心誠意的「道歉」。這個在任何時代放生絕對活不了,因此也很難成為 role model 的角色,象徵的是有如孩童般,對人無條件的信任以及情感寄託——正是我們曾經無比珍視,卻終究留存不住的人情溫暖。
這也就是為什麼在這三個人裡面,我最能認同的是贏詩,因為除了一手好劍法跟曼妙的身材以外,她在天真與偏執的兩極之間,選擇了一個正確但是很不容易的平衡點。久經亂世的贏詩不像車芸一派天真,對於來路不明的桓遠之始終抱著適度的戒心,直到看到他捨命救車芸的高尚情懷,這才願意敞開胸懷接納這個隊友。跟偏執的桓遠之同樣身負使命的贏詩,能夠輸掉的東西並不比他來得少,但她擁有桓遠之沒有的同理心,願意設身處地站在他的立場想,給所圖跟她完全相反的對方,一個得償所願的機會。贏詩為她的目標一路辛苦地奮鬥,但是當她發現自己其實已經輸了,而她一路奮鬥的目標大有問題時,她提得起放得下,想通之後就把事情看開,不會堅持自己的錯誤。奮鬥,挫折,看開,人生有過一些歷練之後,你會發現贏詩一路走來,跟自己的人生軌跡有多麼接近。
是非成敗轉頭空
為什麼你必須要看開?《蒼之濤》繼承了四代那個無論抱持著多麼遠大的理想,到頭來都是白忙一場的基調,只是推衍得更加鮮明了些——無論是車芸保家衛國的一腔熱血,嬴詩守護晉文公的任務,桓遠之苦心孤詣擺設的五嶽陣,太辰宮忙裡忙外征戰滅國的霸業,秦穆公東進中原的野望,甚至月曜使者想憑藉一己之力建構的和平國度,最終都成了滾滾長江東逝水。這個遊戲名叫「蒼之濤」,意思正是在歷史蒼莽的波濤中,個人的力量顯得多麼渺小。人類天生就不喜歡宿命論,總是希望透過自己的努力可以改變什麼,但你內心其實很清楚,你能夠改變的也就只有那麼一點點,而且經常天不從人願。
這是贏詩到到後來看開的體悟,然而桓遠之卻始終沒參透。他把夷夏之別放在所有事物的最高端,口口聲聲說以你的立場你當然會這樣講,以我的立場我一定要這樣做,「我才不相信立場若是換過來,你真的放得下!」立場這個東西有個稍微書袋一點的名稱,叫做「意識形態」,這是天底下最沒有用,但是無數人對它認真無比的東西,因為抱著意識形態過日子是最輕鬆的,從此你不必再去思考任何事情的是非,不必面對那些兩難的抉擇,只要讓意識形態決定你的一切行為就好。桓遠之就是抱定了「華夏民族」這個意識形態,哪怕他自己也很清楚佛老傾談誤國,東晉跟黃金盛世也沾不上一點邊,他也不願意去重新評估歷史其他的可能性。
於是死腦筋的桓遠之,成了這整個故事裡,唯一得償所願的人物,但那又怎麼樣呢?他的華夏國度在清談之風裡繼續頹圮腐敗,化外之民則在漫天烽火中哀嚎不斷,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你若拿這些問題去問他,他也不會有什麼好答案,這些事他本來就心知肚明,卻也沒能阻止他提起軒轅劍,對著要阻止他辜負朋友信任的車芸斬下去,因為一個人一旦決定了意識形態掛帥,拒絕對生活中任何艱難的題目做抉擇,他就會無可救藥地偏執到底。
《蒼之濤》給桓遠之準備了一個關禁閉一千年的懲罰結局,要玩家在他老態龍鍾,痛心疾首的眼淚中,看到無限的懊悔。但是你知道這故事最可怕的地方是什麼嗎?最可怕的不是桓遠之急切之際,竟然狠得下心對著他最疼愛的小車子斬下那一劍,而是你知道如果你讓他再來一次,他還是會斬下那一劍——就跟你我每次賭誓說絕對不再怎樣怎樣,事到臨頭依然故我一樣,因為你我從來就沒有真正放棄過那些夢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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