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我說,要是 Baltar 得到他的審判,你會得到的是一場風暴。媒體會緊迫盯人,你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檢視,受到質疑;你會面對派系惡鬥,有人試圖暗殺,民眾動亂的程度會前所未見。工作、勞動,這支艦隊的日常生活會完全停擺。這場審判會讓整支艦隊向下沉淪⋯⋯這是一場風暴, Laura 。如果我是你,審判期間我會宣布戒嚴。想要撐過去,你需要的絕不只是『一點耐心』而已。」
Roslin 望著撂下警語,揚長而去的 Tom Zarek 背影。「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他真的嚇壞了。」但是他怎麼那麼清楚啊?我們講究法治精神,讓罪大惡極之人接受法律制裁,又為什麼會搞到天下大亂?我以為這只是一個為 Baltar 世紀大審提前鋪的梗,翻了翻資料才發現,今天的主戲這一群難民,原本的設定是日後要被 Baltar 煽動添亂的預備軍。劇組後來覺得熊熊拉出這一夥人來太過突兀,決定放棄這個路線,我覺得好可惜啊——這戲碼在標榜民主法治的人類社會裡層出不窮,但人人都以為自己是在為爭取自由民權而戰。 BSG 戳破人們為自己編織的幻覺,總是那麼含蓄又犀利。
同溫層的通用語言:鄙視
雖然沒有走這個直白到令人汗顏的社會諷刺路線, "The Woman King" 轉而呈現另一個在人性層面上更為深層的現象:鄙視。這群在 Dee 口中「偏執、頑固又好辯」的射手星居民,因為三千年來堅守著早已不合時宜的傳統信仰,拒絕接受現代醫療照護,成為骯髒、發臭又破病的社會底層。如果他們能夠像他們希望的「離我們遠一點」,倒也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現在大家在逃難,沒有選擇餘地必須擠在一起,這群用祖傳草藥治療傳染病的邊緣人,就成為群體免疫性的漏洞。
外部性這件事始終是群居社會很棘手的問題。別人做的事會影響到你,但你要去管他他又說要怎麼做是他的權利,很多時候也不是能夠那麼理所當然地逼他們照你的意思去做,因為說到底你以為比較好的做法其實也不一定對,而就算你是對的又怎麼樣,這種事你說得清嗎?我就說不清啊,因為我就是那種覺得施打疫苗不一定那麼正確的人,而我知道我絕對沒有辦法跟現代醫療的擁護者說,你應該要尊重具有自體免疫力的人,選擇不施打疫苗的權利,他們只會覺得你是無知、迷信又任性的害群之馬。
於是我經常只能跟 Helo 一樣,坐在艦上新落成的酒吧裡,聽著對我還算友善的同事朋友,肆無忌憚地批評這群彷彿二等公民的⋯⋯呃,次等人類? Starbuck 、 Gaeta 、 Tyrol ,甚至自己就是射手星出身的 Dee ,他們平常都還算是正直的好人,但是一談到射手星人,他們似乎不覺得有掩飾鄙夷之情的絲毫必要,盡情地在「受開化的文明人」同溫層裡尋他們開心。
這個現象最近這幾年逐漸成為我的生活常態,我不管到了哪裡,好像總是會身處在某個「鄙視團體」中,他們有一百個理由自我感覺優越,同時有一百零一個理由鄙視站在光譜另一端的人,而我很可能前兩天才身處在光譜另一端的人群中,聽著他們用另一套邏輯(有的時候則是同一套邏輯反過來),鄙視著你現在身處的這一群人。我總是小心翼翼地做出有限度的附和,深怕他們發現其實我跟他們並不是同一掛——我跟誰都不是同一掛,但只要你不跟他們同一掛,他們就會覺得你是「那一掛」。活該被鄙視的那一掛。
為什麼我那麼害怕跟某個鄙視團體同一掛?因為只要你跟他們同一掛,聽他們說多了鄙視人的理由,你很容易就會開始覺得他們說的有點道理——尤其是他們說的真的有點道理。姑且不論酒吧裡那些說人長短的都是你朋友,而你很難不認同朋友的看法,就連那個就只有今天登場的「殺人醫生」,他不也有一套我不扮黑臉誰扮黑臉的道理嗎?「反正他們也不要我們幫忙,何必浪費時間、藥物跟空間在他們身上,而這些資源本來全都可以撥給真正值得救的人?藥不夠的時候你要救誰,是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的射手星人,還是一名戰機飛行員?我插手是因為總得有人去做出艱難的選擇,但其實也無所謂,因為你看看他們,他們橫豎都會把自己搞死。你看看,你看看嘛,他們不就是一群螻蟻嗎?你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吧, Saul ?『除了 Cylon 以外,沒有比射手星人更惹人厭的了。』」鄙視總是有他的道理,這點我在《美國X檔案》 (American History X) 就領教過了,這些年來只有體會得愈發深刻而已。
受人鄙視者,恆鄙視人之
最微妙的是,向來飽受人們鄙視之苦的 Athena ,也跟著大家一起鄙視射手星人。「你知道艦上是怎麼說的嗎?說你可能真的有在傾聽他們怎麼說。」彷彿打開胸襟用心傾聽,是一件愚蠢到無以復加的事。 Helo 的回擊也十分微妙,很有可能就是 Athena 真正的心理:「是不是因為只要大家都討厭射手星人,他們就會有五分鐘忘記你是個 Cylon ?」她真的很辛苦地要爭取被大家接納,每天都得證明自己是人類的一份子,所以如果大家都討厭射手星人, fine ,我就跟著大家一起討厭射手星人,或者說我非得要跟著大家一起討厭射手星人——因為人是一種很奇妙的動物,當你站在他們對立面的對立面時,他們就會不自覺地認同你。
於是全世界只剩下 Helo 一個人擇善固執。「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老是站在錯誤的那邊。」世衰道微,曲高和寡,擇善固執本來就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 Adama 畢竟是跟他道了歉,「仇恨跟容許仇恨,其實是一體兩面,兩者我們都難辭其咎。」 Adama 也不是什麼聖人,但我們幾時在現實生活中,有見過誰像 Adama 那樣承認自己有過?人們倒是捧著 Head Baltar 的雞毛當令箭(這傢伙竟然還在耶,實在太妙了),他教訓為愛自首的 Caprica Six ,想當人有個訣竅:你必須只為自己打算。這件事人類實在是太會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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