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9日 星期二

撒旦就是你不敢接受的上帝——電影《撒旦的情與慾》 (Antichrist) (2009)

《撒旦的情與慾》劇照

通常一部讓我覺得無聊、不舒服、不知所云的電影,我會耐著性子把它看完,然後不會花工夫像這樣認真為它寫一篇文章,但我很願意為《撒旦的情與慾》破個例。這部電影實在是太過奇葩,奇葩到很會幫各種電影設想受眾的我,竟然想不出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可以把它推薦給誰看。如果有人推薦你看這部電影,不用懷疑,他一定是想跟你絕交。

這部 Lars von Trier 在重度憂鬱症期間拍攝,但他自己卻說用這種方式熬過憂鬱症「很好玩」的「憂鬱三部曲」第一彈,回歸他早期拍攝「歐洲三部曲」的影像風格;於是我們就得到這個用高對比冷色調拍攝的下日耳曼尼亞森林,開膛的狐狸轉過頭來以慢速開口對你說「混亂當道」,以及用足可引發密集恐懼症的廣角俯視鏡頭拍攝,互相纏結的人類肢體。如果 Ingmar Bergman 到了但丁式的地獄走一遭,然後返回人間把他所見所聞拍成藝術電影,大概就會拍成這部《撒旦的情與慾》。憂鬱症患者的心靈實在不是什麼度假的好去處,再怎麼樣的好山好水,她們也只會跟你說「大自然是撒旦的教堂」。(滿頭黑人問號)

既然片中扯到什麼撒旦的教堂,又不乏橡實有如狂降雨般落在鐵皮屋頂,以及一覺醒來發現手上滿滿都是蜱蟲咬腫痕跡的聖經意象,我們能夠在《撒旦的情與慾》裡頭找到什麼神學的指涉嗎?要找當然是找得到,畢竟這個獨立於世的小木屋都明擺著叫伊甸園了,而名叫「他」的男主角顯然也扮演著亞當的角色,只不過另一個「她」並不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夏娃,而是亞當那個自覺跟他平起平坐,為了體位誰上誰下跟他鬧翻出走的前妻莉莉絲。 Lars von Trier 對於「敵基督」究竟有何精彩的論述我不敢說,但他倒是很敢把那些通常只有在古代西亞神話裡才找得到的邪惡魔女意象,實實在在地影像化:她砸傷你的下體之後,又幫你手淫直到噴出血來,然後鑿穿你的脛骨,扣上石磨讓你無法行動,最後再拿剪刀把自己的陰蒂剪掉。我猜就算是榮格再世,碰上莉莉絲這種不受控的瘋婆子,再精闢的心理治療也只能束手無策。

如果《撒旦的情與慾》有什麼著毋庸議值得稱許之處,那就是它的兩位主人翁選角選得十分到位—— Willem Dafoe 把男性心理治療師那低沉輕柔,又淡漠得令人無名火起的磁性聲線,拿捏得讓你既著迷又想砸爛他的卵蛋,而 Charlotte Gainsbourg 這位唯一禁得起 Lars von Trier 精神虐待,「憂鬱三部曲」演好演滿的女星,更是把神話中各種令男人膽顫心驚,狂飆不受控的肖查某面向,詮釋得足以喚起你難以名狀的本能恐懼。但是這些不時讓我必須手撐額頭搓揉太陽穴,真心感到頭痛的各種意象,卻始終沒能串接成一篇言之成理的論述。心理治療究竟是把脫軌的精神狀態導回理性的一盞明燈,還是書讀太多的人倨傲地與你保持疏離的機掰藉口?女人究竟天生本質就是邪惡化身,抑或只不過是自古有之的「女性滅殺」背後,被父權文化誤解的一場悲劇? Lars von Trier 不但沒把這些事情說清楚,他甚至沒讓你覺得他有試著要說清楚,這整部片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對於女人性解放深深感到恐懼的男人,把他各種佛洛伊德式的夢魘編纂成篇,扯了老半天的陽具崇拜跟陰道羨妒,除了他有夠厭女以外你什麼結論都得不到——可你認真想一想,就連他是不是厭女這件事都不確定,說不定他只是得了失心瘋。(聳肩)

我當然可以兜出一篇煞有介事的解析文,從尼采的「敵基督」開始發揮,談到訴求理性力量的男性,對於難以駕馭的女性情慾感到懼怕,想要透過理性「治癒」女人的「邪惡」本質,能夠處理的用精神分析心理治療,處理不了的就改用中世紀的 C4 火刑柱解決,然後延伸到父權/理性與女性/情慾之間的性別/權力論述(這邊斜線號用不到三條以上,同儕審查不會過),可是我不要。我既不想做一個把事情剖析得條理分明,卻解決不了問題的嘴砲男,也不想成為一個順從自己本性,把無理取鬧當成天經地義的瘋婆子。嘴砲男跟瘋婆子的矛盾,是形塑自古以來人類各種文明衝突的本源,而到底是誰叫你非得要選一邊站的?所有暗示你這裡頭有一邊可憐無辜,另一邊可惡該死的傢伙,全都是「敵基督」,因為真正的基督既是嘴砲男也是瘋婆子,所以他既不嘴砲也不瘋。可惜 Lars von Trier 的正反合辯證始終沒有完成,不過這片都叫做《敵基督》了,也算是名符其實了吧?(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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