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動畫本身一樣經典不朽——《魔法公主》電影配樂專輯

打從《風之谷》開始，宮崎駿的每一部動畫作品，都是由久石讓負責配樂工作。舉凡《風之谷》的末世哀愁，《天空之城》的悠然離塵，《龍貓》的純樸恬適，《魔女宅急便》的小家碧玉，到《紅豬》的狂放不羈，久石讓的配樂總是相當適切地貼合故事調性，為動畫增色不少，也都各自留下了至少兩三曲耳熟能詳的主題旋律。

這些膾炙人口的主題旋律各有各的精彩處，不過一直到《魔法公主》，我才有一種配樂本身就在說故事的整體感。就拿那曲史詩感十足的〈阿席達卡傳奇〉來說，它那氣度恢宏卻溫潤含蓄的第一主題，在故事推衍的過程中三不五時就會穿插個一兩句，但每次都有十分切題的些微變化：〈向西方的旅程〉帶點去國懷鄉的淡淡憂傷，略為沉鬱的〈穢土〉暗示這趟英雄路本質並不愉快，跟小桑的〈初逢〉夾雜著初見野性少女之美的驚艷感，到了〈黑帽大人〉又成了世局複雜的沉思低吟，〈來自東方的少年〉則是毫不保留地烘托主角為所當為的英雄氣概。光是一個主題就有如此豐富多層次的發揮，這使得《魔法公主》的整個配樂，宛如一篇自成文本的交響詩。

要欣賞《魔法公主》的配樂有兩種方法。一種方法是很傳統地按照曲目順序聆聽電影原聲帶，這些原汁原味的曲目都很有畫面，非常適合回味。另一種方法是去找來久石讓為了營造真正的交響樂體驗，特地跟捷克愛樂樂團合作錄製的交響樂組曲專輯，他把分散在動畫各處的零散配樂，按照主題整體成八首演奏曲。單就音樂欣賞來說，交響樂組曲專輯起承轉合一氣呵成，更容易體會到編曲的結構思路；不過這並不是說交響樂組曲更優於電影原聲帶，兩張專輯在很多曲目的表現上並不相同，裡面也不乏我覺得原聲帶版本比較出色的例子。交響樂組曲比較像是提供另一個整體觀的角度，讓你能夠對於這些配樂以至於這部電影，產生一種更為渾圓一氣的理解。

我們按照交響樂組曲專輯的編排來走，第一個碰上的是著毋庸議，不管聽幾次都覺得悸動的神曲〈阿席達卡傳奇〉，它跟原聲帶最末一首片尾字幕版大同小異，編曲上的鋪陳更講究些，並且加強銅管部的表現，略為凸顯阿席達卡的英雄氣，但始終沒有因此失去那股沉穩深遠的內蘊。接下來的〈邪魔神〉也是一絕，雖然是用在故事裡緊張脅迫的動作場景，卻沒有好萊塢電影配樂慣常使用的飛快節奏跟嘈雜配器，而是穩穩地用大鼓製造出咄咄逼人的節奏，中低音銅管帶出黑暗的厚度，再點綴弦樂部的妖氣，交織出一種帶有東方風味的黑暗邪惡氣息。

第三曲〈向西方的旅程〉是用〈阿席達卡傳奇〉的第一主題衍生出來的曲目，並且把原聲帶版本加長，更加完整地把在動畫中幾個分鏡匆匆帶過，被迫遠走他鄉的抑鬱離愁，演繹得更加完整。比較特殊的是，它跟緊接在後的曲目〈魔法公主〉共用了幾個樂句，悄悄地把兩人的緣分牽繫在一起。作為電影同名曲目，〈魔法公主〉的主旋律有一股說不出的沉靜、婉約與哀愁，讓你覺得為了保護森林氣噗噗地戰鬥的小桑，她的內心大概就是長這個樣子。值得一提的是，〈魔法公主〉在交響樂組曲版裡，採用標準的管弦樂配器，主旋律則是由久石讓親自用鋼琴演奏帶出，呈現出一種清澈柔美的抒情感；不過先不論直接用歌詞表意，有如人物出場詩般的米良美一演唱版，我個人比較偏好〈魔法公主〉一曲的原聲帶配樂版，雖然配器比較簡單，但是用各式笛聲交替表現主旋律，似乎更能夠把小桑與山林走獸為伍，既率真又不失柔情的一面，描繪得到位傳神。

第五曲〈山獸神森林〉，把動畫中幾段描繪森林走獸精怪的散落樂句重新編纂，用游移迷離的木管奏出古怪奇異的樂句，活脫是久石讓版本的《春之祭》 (Le Sacre du Printemps) 。我從來就沒聽懂過《春之祭》，不過它做為第六曲〈安魂曲〉的前奏卻很稱職，不僅把原本柔美澄明的〈魔法公主〉主題，做成比較悲戚的變奏，也把人獸之間不可避免的悲劇性衝突，延伸到下一曲〈黃泉世界〉。交響樂組曲版的〈黃泉世界〉，用聲勢浩大的銅管，吹奏出風起雲湧，天地變色的緊張感；不過原聲帶那個混雜著怪誕人聲以及電子音樂的版本，在動畫裡讓人打從心底發毛的魔幻效果，反而遠高於過於端正的交響樂版。

無論你聆聽的是哪一張專輯，都會完滿地收束在溫暖平和，明亮怡然的終曲〈阿席達卡與小桑〉。這首同樣由久石讓親自以鋼琴彈奏，伴以抒情管弦協奏的曲目，充滿感情卻毫不煽情地，表現出滿滿的理解、體諒、和諧與希望，彷彿無論大地與人心受到多大的創傷，終究可以得到治癒與救贖。《魔法公主》是一個既殘忍又無奈，但又十分真切的現世寓言，然而即使這個世道再怎麼糟糕透頂，距離無可救藥永遠都還有一步之遙，你我總是可以從最微不足道的共通點開始，重建被毀壞的那些美好。通常我們把那個共通點泛稱為愛。

「我喜歡你，但是我無法原諒人類。」
「沒關係，那就和我一起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