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槁木死灰的生命
比痛苦更為迫近
當靈魂歷盡滄桑
它就繼痛苦而來」
Adama 在今天一開場吟讀 Emily Dickinson 的這幾行詩句,無疑是所有人共通的心情。他們歷盡滄桑找到的,竟是這麼一顆槁木死灰的「地球」,痛苦的心理衝擊過後,生命的想望似乎也就跟著槁木死灰了起來。 Roslin 的反應大概是最具代表性的,她直接曠職又放棄治療,但既沒辭職也沒自殺,因為做這兩件事都還需要一些氣力跟責任感,而這是她現在最不想要的兩個東西。她跟要她振作起來的 Adama ,重提當初她在 New Caprica 跟他提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提議。「我已經在這場鬧劇裡扮演過我的角色,現在我的餘生還得要再扮演另一個角色嗎?也許真的沒有明天了,也許我們就只剩下今天可活,也許我有權在我死掉之前,過上一點點我想要過的日子⋯⋯而你知道嗎?你也是。」看到這集結尾時他們姘在床上,什麼艦隊大事都撒手不管的虛無主義態度,我們心中大呼不妙,卻又有一種不忍苛責的矛盾心理。他們兩個人這一路著實是太辛苦了,走到這步田地心已累是人之常情,我們又怎麼能夠要求他們當聖人,後天下之樂而樂?
心已累不想當聖人的還有 Baltar ,不過他並不像 Roslin 跟 Adama 那樣一直肩負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所以他還有出一口惡氣的一股勁,而他的發洩對象是這一路上既罩著他又惡搞他,用罩著他的方式惡搞他的上帝。「我們犯了什麼罪,做錯了什麼事,活該受到這樣的懲罰?什麼樣的父親會拋棄他的孩子,讓他們身處在絕望與孤獨之中?也許需要寬恕的並不是我們,而是上帝應該要下凡來,懇求我們寬恕祂!」看到 Baltar 煽風點火引導信眾褻瀆上帝,然後漫不在乎地坐下來哈菸,我不禁要想這恐怕才是神棍內心的真正寫照吧,但即便他這神棍打從心底瞧不起追隨他的羊群,他倒是提出了一個很好的質問:倘若上帝當真愛你,祂為什麼要把你搞得這麼淒慘?什麼「主這麼做自有祂的安排,我們只要把自己全然交付給萬能的主」,這種無腦的唯心論我是不會買單的。我沒有要上帝下凡來跟我們道歉,但祂確實應該要交代一下,劇本這樣寫的邏輯在哪裡。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怨懟跟憤怒當然也有比較粗糙的形式,那反映在 Gaeta 去找 Starbuck 算舊帳的無端挑釁——唔,至少表面上像是無端挑釁。「你曾經想把我扔出氣閘,當時指控我的罪名是『在戰時勾結敵人』,結果給我定罪的陪審團裡有兩個 Cylon ,還有一個嫁給 Cylon 的女人。」對當事人來說這確實很諷刺,但是被上帝開了更大玩笑,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的 Starbuck ,一點都沒有要跟他道歉的意思。「講完了嗎?噢,抱歉,我忘了還沒講到你的腳。這樣做你很爽嗎?這就是你這些日子取樂 (get kicks) 的方式嗎?噢,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取一半的樂子 (half-kicks) 。說不定我也是個 Cylon ,但起碼我不是個跛子⋯⋯你如果要找碴,你知道到哪找我,而且話先說在前頭:我絕對會動手打殘障人士。」噢,我對於把嘲諷系天賦點滿的 Starbuck 只有滿滿的崇敬,她真的很懂得怎麼樣踩人痛腳⋯⋯等等,我剛剛說了痛腳嗎? XDDDD
革命無罪,造反有理
但是 Gaeta 並不是無端來找 Starbuck 引戰宣洩,他在眾人面前挑釁的話是一種政治表演,目的是要糾集一批跟他同樣有怨的人一起造反。我第一次看這一集的時候,覺得 Gaeta 發動叛變的動機很鳥——萬里長征抵達的「地球」是個核爆廢墟,大夥的失望透頂不在話下,可你犯得著為了地球白賠上的一條腿,就去跟 Tom Zarek 勾搭,搞出 BSG 整個故事最難堪的一頁嗎?我曾經覺得 Gaeta 玻璃心碎得既難看又沒有必要,直到這次二刷時補完了當初只在網路上播出,沒有列入正規播映序列的番外短篇 "The Face of the Enemy" ,這才揭露了他的心態為什麼會崩掉:他在艦隊離開地球之後過沒幾天,偶遇一個曾經在 New Caprica 協助他暗中營救被關集中營的人類的 Eight ,卻驚悚地發現原來她的貌似良善只是偽裝,利用他想要做點好事的心理,反過來把他想要救出來的人幾乎都害了。而我們也終於知道前些日子剛被人類抓回去的 Baltar ,究竟在 Gaeta 耳邊對他說了什麼,讓他怒不可遏地隨手抄起鋼筆就督下去:「我知道你的 Eight 幹了什麼好事。」
了解到 Gaeta 有這麼一段不為人知的心路歷程之後,他對於 Cylon 那股貌似無來由的敵意,以及對於考慮與 Cylon 叛軍結盟的人們不加掩飾的輕蔑,就顯得其來有自——就他個人的經歷中,跟 Cylon 合作就是與虎謀皮,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在他看來,這個與狼共舞的世道整個都錯了拍,需要像他這樣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中流砥柱站出來撥亂反正,而那些跟隨他造反的人也是這樣想。雖然故事設定是要觀眾認同 Adama 這一夥主角的「建制派」,事實上他們的路線也確實比較務實,但是 Gaeta 代表的這批「泛民派」也有他們的道理,你不顧慮他們的心聲與感受,很難要求他們就這麼接受你的安排。
然而別說是 Adama 等人不知道 Gaeta 究竟經歷過什麼,讓他對於 Cylon 打從心底不信任了,就連理應是上帝視角的觀眾,只要少看了沒在正規播映序列裡的番外短篇,同樣只會覺得 Gaeta 就是個瘸了腿就玻璃心碎的 loser ,憤世嫉俗地在人類社會裡添亂——那正是現在這個無論是什麼議題,你都會覺得站在對立面的人們,全都是腦殘弱智低能兒的普世現象。就連我都差點掉進這個片面觀點的陷阱裡了(其實已經掉進去了),不過從今天開始,每當我覺得某個 Gaeta 又在沒必要地玻璃心時,我會很警覺地提醒自己:他說不定曾經被哪個綠茶婊陰過,他現在會這麼機掰其來有自,只是你並不知道那個來龍去脈。那是挫銳解紛的第一步,然後你會很無奈地發現:全世界只有你想要挫銳解紛,因為把別人當成腦殘弱智,那感覺還是舒服多了。(茶)
假民主,真衝康
Gaeta 對於 Cylon 的敵意情有可原,但是在這個時空環境之下並不合宜。在把地球當成新家園的夢想幻滅之後,不知何去何從的人類,與科技先進的 Cylon 合作不但好處多多,甚至可以說是生存必須;而這支被 Cavil 帶領的基本教義派追殺的 Cylon 叛軍,如今跟人類可說是在同一條船上,吳越同舟尚且相救如左右手,他們又有什麼動機要陰你呢?跟他們合作既符合自身的利益,風險也很低,是一個非常理性的選擇。
麻煩的是人類從來就不是一個擅於理性的物種。光是看到 Tyrol 認同錯置到連第幾人稱都說不清楚,「他們的科技⋯⋯我們的科技水準,遠遠超過我們的⋯⋯你們的水準」,你會忍俊不住偷笑出來(至於他那頂天外飛來,幫別人養孩子的莫名綠帽,我就沒有很想要笑他了),但那已經在提示我們一件我們都很清楚,然而搞清楚好像也沒多大幫助的事:要一個人改變他既有的認知,非常困難。人們的既有認知是 Cylon 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Zarek 就不斷強固人們這個認知,但他很賊頭地從不直接主張說「我反對與 Cylon 結盟」,而是高唱公民自決論,說是否要接受 Cylon 登艦幫忙,應該交給各艦艦長與乘客自決,不是 Roslin 跟 Adama 說了算。
公民自決聽起來很棒很理想,然而這件事務是不能交給公民自決的。有些船隻改裝了引擎有些沒有,大家是要怎麼樣一起行動?哪天 Cylon 真的打來了,改裝了引擎能夠立刻逃走的人們,可不可以丟下沒改裝引擎的人自己逃命?人們當然有權拒絕與 Cylon 合作,民主本來就是一個主張人民有權作出爛決定的政治精神,但這件事的本質就跟大樓通水管一樣,要就一起做不要就一起不做,幾戶有通幾戶沒通沒有任何意義,到時候二樓水管阻塞了還不是整棟樓一起淹水。通水管這種事就該由管委會按照章程開會決議,沒有交給住戶自決的道理;但是當 Zarek 想要當下屆管委會主委的時候,他就會跟你說「每個住戶都有權保護自己不受管委會脅迫,你可以採取任何必要措施,阻擋工人進你家通水管」,這種似是而非的屁話。
Adama 用一大本聲稱是通聯紀錄以及貨運清單,可以證明 Zarek 是個貪腐政客的「洗衣報告」,成功釣魚套出他需要的情報(這本「洗衣報告」其來有自:麥卡錫當年曾經揚言他手握上百名共黨份子名單,結果那是一張飯店顧客洗衣清單)。我並不像一般人那麼在乎 Zarek 是不是個貪腐政客(劇情設定他是,其實沒那個必要性,只是比較方便),但是對於他煽動民粹的動聽論調卻充滿戒心——人們對於私相授受的暗盤交易深惡痛絕,但這些見不得人的齷齪勾當對我們造成的傷害,往往遠不及幾句高大上的好聽話。什麼民主願望跟公民自決之類的。(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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