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9日 星期五

信仰是什麼,能吃嗎?——影集《星際大爭霸》 (Battlestar Galactica) , 4x05 "The Road Less Traveled", 4x06 "Faith"

Battlestar Galactica, 4x05

如果我們不多少談到「信仰」這個有點麻煩的東西的話, Starbuck 這條「少有人行之路」,就只是一筆推進主線劇情的流水帳。她在尋找地球特遣隊任務到期前夕撿到一個 Leoben ,提議人類跟他們這夥 Cylon 叛軍結盟,共享情報找到地球;在經過一段幾近海上喋血的劍拔弩張之後, Starbuck 力排眾議前去找到 Cylon 叛軍,得到尋找地球的關鍵情報。看到沒?寫成概要看起來真是沒內容哪,然後還有那麼多人喜歡看「六分鐘帶你看完一部XXX」。(攤手)

六分鐘不可能交代那些即使稱不上發人深省,至少頗能讓人感同身受的細膩處。比方說自覺身負使命,卻有如卡珊卓的宿命般沒人信她的 Starbuck ,她內心那股苦悶我是真的多少懂一點——你很難說其他人對她深深的懷疑以及不以為然有什麼錯,畢竟她超乎常識的死亡回歸著實太過可疑,對於地球的瘋狂執著又讓人難以認同,但對她來說這一切卻是眾人皆醉我獨醒,而天底下大概很難有什麼事情,比眼睜睜看著世界往錯誤的方向演變卻無能為力,更讓人覺得懷疑人生了。

另一個讓人覺得做人好難的是 Helo 。一路走來始終本著良心做事的 Helo ,於公於私都想要維持對長官跟朋友的忠誠,但他也想要做正確的事,於是他只能一邊頂著眾人隨時會炸鍋的壓力山大,一邊對 Starbuck 進行著徒勞無功的勸說。凡是當過這種夾心餅乾的人,一定都體會過那種裡外不是人的無奈,因爲他們沒有人要聽你的,卻都要你聽他們的,到最後往往是每個人都怪你。

Battlestar Galactica, 4x06

比起眾人對於 Starbuck 情有可原的疑慮,他們內心深處對於 Helo 跟 Athena 那股非我族類的偏見,更讓我感到人性的無可救藥。這些人平日無事可以跟 Helo 稱兄道弟,但只要有什麼事情 Helo 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Cylon lover 」的人身攻擊隨時可以對他發動,貼標籤永遠不會退流行。他們對待永遠秉持著正直良心的 Helo 都尚且如此,背負著 Cylon 原罪的 Athena 就更不在話下:每天都需要證明自己跟人類是一國的 Athena ,在這件事情上跟大夥站在同一陣線,甚至比人類還要人類,在攤牌時率先動手架住 Starbuck ;但是當 Starbuck 點名要 Athena 跟她同行一探 Cylon 叛軍虛實時, Seelix 一句「好極了,讓 Cylon 通通滾」,他們對於 Cylon 根深蒂固的敵視終究是露了餡。人情涼薄起來,還真是會讓你涼透了心。

Helo 本著良心抗命的橋段,讓人回想起 Pegasus 那位倒霉的帥哥副官 Belzen ;幸虧某方面來說跟 Cain 很合拍的 Starbuck ,並沒有為了實現「 Kara Thrace 與她的特別宿命」,把自己變成一把泯滅人性的「剃刀」。然而這事一點都沒有轉圜餘地嗎?明明就有啊,他們不就兜出了一個勉強算是雙贏的妥協方案嗎,只要好好商量就可以圓滿解決的事,卻因為彼此的成見與隔閡沒辦法好好談,硬是得賠上 Gaeta 的一條腿,人們才願意再想想有沒有交集空間。 Gaeta 這條腿虧得實在沒有什麼意義,但是並不冤枉,誰叫他自己選了邊站,也採取了行動,就得承擔可能的後果。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不過下回只要有人拿著槍叫我閃開,我一定馬上照辦——我才不賭人家會不會開槍這種事,你們商量好了叫我幹嘛我再幹嘛。在錯誤的時候發揮自由意志,往往毫無價值。

生活的目的,生命的意義

人生裡處處都是這種毫無意義跟價值的事。 Starbuck 的特遣隊前後死了兩個人,一位 Mathias 士官死於 Cylon Raider 船身檢查的爆炸意外,這位紅襯衫一號雖然戲份不多,但她並不是完全的龍套,先前好幾次需要出動陸戰隊的場合都有她的份,是個跟 Cylon 拼槍的老手,卻這麼莫名其妙地死於意外。基於形式必須要來主持追思儀式的 Starbuck ,對這件事有個非常不中聽,但是極為中肯的評論:「因為我的關係, Mathias 死了。我們全都聽過那些祈禱詞,但我不知道那究竟還有什麼意義。我們想要相信她是為了什麼而死,但是在這場戰爭中,人們就是會死,死得愚蠢透了。這就是場意外,一點也不光彩,沒什麼我們可以讓自己好過一點的說詞,他們就這麼死了!而我得要承受這個事實。」

紅襯衫二號 Barolay 同樣不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龍套。她一直是 Anders 組織的反抗軍幹部之一,在 Caprica 跟 New Caprica 都搞過不少恐怖攻擊行動,甚至還是反抗軍私刑小組的一員,卻被照說是盟友的某個 Six 打到腦溢血死掉。她死得毫無價值,但是也不冤枉,因為打死她的 Six 以前被她殺過,很多人不懂死亡回歸這個外掛只會加大心理陰影面積,尤其是當你發現兇手一點也不在乎你的痛苦。「我跟她無冤無仇,我們在汙水處理廠工作,而她⋯⋯你怎麼可能讓這種事過去?我永遠忘不掉她的表情,我試著要尖叫,她卻撕了膠帶貼住我的嘴巴,然後把我扔進化糞池裡⋯⋯每當我試著要睡覺時,就會看到她那張臉。我們是想要幫助這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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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這些照說無法超出程式設計行事的 Cylon ,都想要為生命尋找意義,雖然很多時候她們還是難以抗拒自己的笨性。 Natalie 並不是那麼贊成跟人類結盟的點子,她原本覺得既然弄到了 Starbuck 等人開來的船艦跟超光速引擎,他們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Six 精於算計的本性真的是非常強大,強大到讓她差點就要忘了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才要跟 Cavil 翻臉。那批讓 Athena 覺得噁心的 Eight 也是,她們想要為自己做主,卻覺得 Six 們不斷做出錯誤決策,於是就異想天開地覺得 Athena 可以帶著她們搞叛變, Eight 軟弱搖擺的本性真的也是非常強大,強大到她們不會去想自己這樣搞究竟是所為何來。「你選了一邊站,就要站好站滿,不可以苗頭不對就切割落跑,不然你永遠一無所得,沒有愛,沒家庭,更沒有自主的人生。」

你想要給生活找到目的,想要為生命創造意義,但生活很多時候就是沒有目的,生命很多時候就是毫無意義。頭髮經過這幾集終於掉光的 Roslin ,在醫務室結識了一位癌末病患,酸不溜噠地跟她分享希臘眾神信仰的荒謬之處,而這話由 Nana Visitor 來說尤其有意思——真是好久不見啦, Kira 少校。「他們穿著可笑的戲服,在形而上的高山上統治世間。宙斯像是樂透開獎一樣,從甕裡抽出我們的命運。『你會在提煉廠裡工作。你會當海軍上將。你家人會在殖民地攻擊中屍骨無存,而你會在貨船一個有霉味的隔間裡多活個三年,直到你的身體開始把你生吞活剝。』這些既善變又愛記仇的神,就是你崇拜的神嗎?」

Battlestar Galactica, 4x06

這些隱喻化的眾神, Roslin 的老媽照單全收,但 Roslin 卻親眼目睹她光彩奪目的母親,被病魔折騰得枯萎凋零,她甚至必須幫生活不能自理的母親把屎把尿。當她母親臨終時,卻沒有什麼光芒萬丈的天堂在眼前開展,有的就只有無盡的黑暗深淵,這把她嚇壞了——而現在輪到她自己要面對這樣的黑暗深淵。身為一個從不求神拜佛的有神論者,我並不覺得我身後應該被接引到什麼西方極樂,就算生命的終點是無盡黑暗又如何,我的人生並不需要這些虛無縹緲的承諾,也可以活得精彩有意義。但好像大多數人都需要為生活尋找目的,為生命尋找意義,走到最後還得要滿足他們對於來世的想望,即使是 Roslin 這樣的人也不例外。特別是 Roslin 這樣的人更不例外。

信仰,精神面的後門

人類這麼執著於為生命尋找價值與意義,無怪乎 Baltar 的一神論那麼有市場。他現在是個有模有樣的教主了,聽他佈道的人與日俱增,他這「愚民之王」的角色也愈來愈得心應手。你不得不佩服他這奇葩,演什麼像什麼,就算他打從心底不以為然,也能夠演得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我自嘆弗如。(拍手)

Battlestar Galactica, 4x05

身邊聚集了一群善男信女,人身安全看來獲得基本保障的 Baltar ,沒事為什麼要去招惹最近死了老婆,沉默不語時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惹毛他了一把鎖喉還真的會給你窒息的鰥夫 Tyrol ? Baltar 表現得一副發乎真情的誠懇貌,但你只要回想一下在這之前誰跟他說了什麼,他這麼做的動機就昭然若揭: Tory 說他的支持者都是社會邊緣人,沒有說話有份量的重要人士,所以 Roslin 懶得為他們槓上議會,姑且放他們自生自滅。當然啦反過來說,要是哪一天有人決定把他們端了,這個涼薄的社會也不會有多在乎,所以他覺得需要爭取一些意見領袖入教,做為自保的籌碼。 Gaius Baltar 就是這麼 amazing ,而你每次都很難說他這樣想那樣做,到底有哪裡不對。 ^_-

他能夠招募的「意見領袖」,同時也是最有可能吃他這套的,自然是潛伏在艦隊裡,對身份認同感到迷惘的「最後五人」 Cylon 。這幾個人對此各有不同的面對方式: Tigh 用他那不太複雜的腦袋,決定他就是要當 Saul Tigh 這個人,什麼 Cylon 的就當沒這回事; Tory 走的是另一個極端,她覺得能夠當個受上帝寵愛的 Cylon 真是太棒了,她愛怎樣就怎樣,什麼傷風敗俗沒底線的鍋全都丟給上帝。真正為此受盡煎熬,不知如何自處的是 Tyrol ,而他內心的痛苦我們也最能感同身受,因為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到了某個時間點,幾乎都會面臨類似的困境——我們對這樣的自己不甚滿意,卻又對此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人生逐步崩壞走下坡。

對於這些個身處在懷疑人生階段的人們來說, Baltar 前來兜售的「因信稱義」教義,無疑是莫大的救贖,而有什麼比教主的親身經歷更有說服力呢?「我知道有的時候,真的很難把事情理出個頭緒。我自己這輩子⋯⋯我這輩子起初是以科學家、懷疑論者,自以爲是個理性思考的人,加入這支艦隊的行列,然而命運卻把這一切都翻轉了。可我如今了解到,那是其來有自。我們會改變,我們會演進,也許我們甚至是從中領悟到什麼。我還犯下了⋯⋯許多違背良心的罪行,卻還得到了最後一次的救贖機會,因為我選擇接受命運,不再跟它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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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許是出於自身的利益前來向 Tyrol 傳教,但他這段話難道不是肺腑之言嗎?他是真心認為信上帝得救贖,而我們一直都知道看似無比自私的 Baltar ,其實並不吝於對他人展現善意。 Tyrol 最後一言不發地對他伸出了友誼之手,我覺得實在沒有比那更帥氣而且適切的表示了——我並沒有要認同你不請自來跑來宣揚的教義,但是你的真誠與善意我感受到了,而那值得一些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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