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25日 星期三

一時燒腦一時爽,一直燒腦一直爽——電影《TENET天能》 (Tenet) (2020)

《TENET天能》劇照

爬上跳下,開槍搏鬥,環遊世界,毀壞載具,在豪奢場所啜飲馬丁尼⋯⋯《天能》乍看之下,似乎是在實現「 Christopher Nolan 會怎麼拍 007 電影」的設想,而身為一位以操弄時間軸出了名的導演,在諜報片裡掉一掉八竿子打不著邊的熱力學第二定律、馬克士威惡魔、惠勒-費曼吸收體理論、祖父悖論、以及粒子湮滅的書袋,你我應該也早就見怪不怪了才是。不過這回 Nolan 擺弄這些個物理概念,並不是想要再打造出另一部科學謹嚴的《星際效應》 (Interstellar) ,而是把駭客任務 (The Matrix) 的超高速攝影機慢動作特效倒著拍的噱頭。「逆轉的熵」?就是時間倒流的意思啦!而片中有人甚至非常乾脆地給你來自導演的良心建議:「別試著了解,感受就好。」

好喔,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從善如流囉,反正片中雖然有些東西明擺著沒打算讓人一次就看懂,但是跟著五柳先生一起好讀書不求甚解,似乎也不會少了什麼。劇情推衍的過程中,不時會衝出個蒙面人跟主角扭打,帶全罩頭盔的霹靂小組持槍對主角掃射,迎面駛來的車輛把主角撞翻,不知名的隊友挺身幫主角擋槍,不知道哪來的辣妹縱身跳水⋯⋯然而在這樣一個精心佈局,沒有偶然的文本中,你可以猜得到這些路人甲乙丙丁戊,全都是從未來穿越回來亂入的相關人士,而且大概率就是你自己,本著站在未來的後設觀點,回到過去扮演自己必須扮演的角色。 Christopher Nolan 把這些「詩意的弔詭」玩得淋漓盡致,但恐怕是玩過了頭,讓看戲的你跟著昏了頭,漸漸地也不覺得理出個頭緒有那麼重要了。當然你也可以跟某些觀眾一樣,大玩那個「完全剖析燒腦神片《天能》」的益智遊戲,只是我就不參加了,因為這個劇本雖然逼迫觀眾二三四五刷,才能把完整的劇情脈絡耙梳出來,卻沒有給你「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的獎勵。《天能》並不像《頂尖對決》 (The Prestige) 那樣,讓你領會到某個被隱藏起來的祕密時,有種恍然大悟的訝然感,而比較接近「喔」。

為什麼會這樣?原因很簡單:《天能》雖然具備豐富的原創性,以及放手去拍的膽量,但是卻少了最關鍵的某種「人味」。它有著《全面啟動》 (Inception) 層層堆砌的複雜架構,卻沒有一位在穿梭於虛實之間的同時,也在深探內心最底層的心魔,自我救贖的英雄路走得令人慨然的主人翁。它記得在《星際效應》把玩物理定律的科普書袋,卻忘了鋪排那份唯一能夠突破時空與重力限制,我們稱之為「愛」的濃郁情感,落得只能在旁邊那個山寨版的龐德女郎身上,尋找些許的感同身受。它把時空冷戰拍得一如《敦克爾克大行動》 (Dunkirk) 那般大開大闔,卻沒有拍出那股信手捻來,舉重若輕的優雅寫意,處處落下華麗講究的斧鑿痕跡,邀你旁觀賞析而不是揪你身歷其境,在切身的恐懼中品味生命的價值。

即使面臨疫情封城,戲院關閉的困境, Christopher Nolan 也拒絕讓《天能》直上串流服務平台,堅持要讓觀眾在儘可能最大的銀幕上體驗本片。但是在我看來,貌似波瀾壯闊的《天能》,反而是 Nolan 第一部不一定需要在 IMAX 大銀幕上頭觀看的作品,因為「沉浸感」這回事,並不是你拉一台貨真價實的 747 巨無霸客機來撞個稀巴爛,就可以營造得出來的。 Nolan 的電影向來很恢宏,《天能》確實也有搆得上恢宏的製作規格,但這是頭一次他的作品,沒有比它看上去更恢宏一點。就如同我先前說過的, Nolan 的電影總有一個更高階的境界,更深層的意涵,更開闊的格局,讓你不只是在看片尾名單時感到意猶未盡,走出電影院之後還需要一段時間沉澱。那個更高階、更深層、更開闊的東西,在《天能》裡不知道被他時空逆轉到哪兒去了,整部片有時恢宏得讓人覺得很有娛樂性,有時恢宏得令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有時候恢宏得⋯⋯有夠恢宏的。你有注意到我開始詞窮了嗎?因為我喜歡探討的,是包覆在表象之下,那些個既隱晦又深刻的意義,但是《天能》並沒有那個東西,它所有的瑰麗都攤在表面上了,那些你看得懂的,跟那些你沒看懂的。

《天能》的故事主軸,是個 James Bond 電影惡魔黨風格的大反派,跟未來人做了魔鬼交易,要把一切事物的熵都逆轉——這在當下相當於毀滅世界,但卻是未來的救世指望,因為在一個被人類自己惡搞到無可救藥的未來世界裡,未來人唯一的生存機會,就是讓時光倒流。身處在 COVID-19 疫情中的我們,應該比任何時候都更能夠體會,人們自己搞砸了一切之後希望時光倒流,是什麼樣的心情。但我倒是覺得,倘若真有逆轉機這種東西, Christopher Nolan 自己也可以考慮穿越回去,看看能不能從舊作裡頭拿些什麼回來。《天能》距離搞砸還遙遠的很,但你我都知道它確實是少了點什麼,而那個東西以前是有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