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覺得身為一個從小看 Star Trek 長大（噢幹，透露年紀了⋯⋯），曾經一邊追劇一邊「反富奸」地同步上架心得文的 trekker ，看到科技神劇《黑鏡》做了這麼一集有夠《驚爆銀河系》 (Galaxy Quest) 的戲仿作品，會興奮得把所有的彩蛋、典故跟致敬如數家珍的話，我沒有那個意思。誠然，看到那個還原 CRT 電視螢幕 4:3 畫面比例的 TOS 復古風格你很難不偷笑， Jesse Plemons 山寨 William Shatner 有一種傳神的猥瑣喜感，聽到有人提醒主角出發時應該要說「啟動」或是「增加推力」什麼的，「馬的快走就對了」更是會忍不住大笑出來，但這些樂趣實在是太 trekkie ，太邪典，太同溫層，你幾乎無法跟不是這個圈子的人們分享。我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孤僻到連在小圈子裡頭抱暖都懶，但我現在確實有一種想法：倘若某種樂趣你無法跟咖啡廳的服務生分享，那就把那份樂趣保留給自己就好。野人獻曝是一種慷慨的情懷，但如今似乎只有被嫌棄的份。（聳肩）
我會對於 "USS Callister" 感到有些意興闌珊，並不是因為它有把 trekker 從沉迷於善良守序理想國的科幻宅宅，塗抹成心胸狹隘，閉俗厭女的病態渾球的嫌疑（熱愛 Star Trek 的編劇 William Bridges 當然沒那個意思，但一定會有人這樣想），而是它的基本架構了無新意。社會化不足的技術宅對於在現實生活中被當成笑柄心生不滿，回家就登入虛擬空間自我膨脹作威作福，這事線上遊戲每天都有幾百萬人在做，一點也不稀奇；至於製作人格副本放到虛擬空間裡，任他百般凌辱以滿足虛榮的黑科技，在 "White Christmas" 也已經用過一遍，除了偷採同事 DNA 這事有一種細思極噁的切身感以外，也沒有再多增添什麼層次。你當然可以就這位天才技術宅在他「當個創世神」的私密世界裡，就著扭曲變形的幼稚妄想，恣意逞慾的噁宅行徑，做一番性別權力關係的批判論述，但是這個劇本在這方面並沒有深刻的著墨，所以如果你講出什麼文本沒有的指涉，那都是借題發揮而已。嗯，你當然可以啊，請囉。（擺手）
把這個製作人格副本丟進《無人深空》 (No Man's SKy) 伺服器的黑科技，以及借用 Star Trek 信仰系統做異化處理的科幻底蘊拿掉， "USS Callister" 並不是一個刻畫人性非常深入的作品。這個故事先讓觀眾看到一個內向笨拙的宅宅，我們不知道為什麼櫃檯小妹對他那麼不耐，實習生獨漏幫他泡咖啡，同儕眼看他絆到雜物還想嘲笑他，這顯得這間公司裡的人似乎都有些惡劣，而且是無來由的惡劣；但就在你開始要同情這位宅宅的時候，敘事卻筆鋒一轉，把他寫成一個偷取你的私人用品，回家腦內打手槍的噁宅。這些個被他丟進私宅領域裡肆意霸凌的無辜受害者，最終在一位智勇雙全的女英雄帶領下，反抗厭女虐人的沙豬暴政成功，從此掙得具有無限可能的自由人生⋯⋯這發展還真勵志哪，不過我們是不是在其他 37 個作品裡看過類似的鋪排？這個故事講得很順溜，但它並沒有把你帶到職場霸凌以及厭女沙豬以外的地方，而這對於《黑鏡》來說是不夠的。
我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來說說為什麼我覺得被 Netflix 重金買下的《黑鏡》，遠遠不如頭兩季來得精彩。轉換平台的「美式《黑鏡》」，每一集都有很高的製作檔次，流暢的敘事架構，相當入戲的演員表現，以及當下還不錯的娛樂效果；但是除了有口皆碑的 "San Junipero" 以外，第三季其他的故事都明顯欠缺了扣人心弦的「份量」。 "Playtest" 搞死了新遊戲的試玩者，然而除了層層交疊，真偽難辨的虛擬實境以外，你壓根不知道這故事想要告訴觀眾什麼。 "Shut Up and Dance" 用駭客手握你見不得人的祕密，上演了一齣身不由己的《終極警探4.0》 (Live Free or Die Hard) ，但是這種手機筆電送修導致私密照外流的蠢事不是時有所聞嗎，題材一點也不新鮮。 "Hated in the Nation" 把國家監控、網路攻訐跟黑色電影結合起來，用幾乎是院線片的長度，最後就只是為了帶出那麼一點點「人們要為自己的言論負責」的主旨，你不禁要感到莞爾。這三集最後傳達的訊息是如此無足輕重，擲地無聲到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索性就跳過不寫了；而即使是另外兩集我有寫到的 "Nosedive" 跟 "Men Against Fire" ，也只是因為它們的主題有些論述性，可以借題發揮一番，然而它們那一條腸子通到底的戲劇鋪排，也讓人做不出太多文章來。
這個「欠缺份量」的失重感，在第四季裡同樣沒有得到改善，被過譽的這集 "USS Callister" 亦是如此。它也許是繼《驚爆銀河系》之後最出色的 Star Trek 戲仿作品，看得我們這些個老屁股 trekker 心花怒放，然而無論它想要針貶的是厭女宅宅卑劣的陰暗內心，抑或 WASP 沙豬自我感覺良好的職場霸凌，它始終沒有跳脫「他是個噁宅，搞死他就對了」，善惡過於涇渭分明的框架。少了口是心非的偽善心態，左右為難的道德困境，抑或作繭自縛的荒謬糾葛，《黑鏡》還是那部諷喻犀利的科技寓言神作嗎？我望著開開心心駕著星艦，「讓我們⋯⋯滾去別的地方吧！」的船員們，勇敢地邁向片尾字幕未竟之地，回想了一下這 76 分鐘有多少那些讓《黑鏡》餘音繚繞的元素⋯⋯哇，三錄儀上什麼讀數都沒有耶！（丟下儀器再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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