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活得有價值，但得要先活著——影集《星際大爭霸》 (Battlestar Galactica) ，特輯 "Razor"

「有時候我們必須把某些人拋下，才能繼續戰鬥下去。有時候我們必須做出從不覺得自己做得出來的事，只為了向敵人展現鬥志。你昨天展現出你能夠放下你的恐懼、你的猶疑，甚至於你的反感。在戰鬥中出現任何一絲躊躇，都可能造成生死之別；但只要你能夠在需要時一直保持這樣，那你就是一柄剃刀。這場戰爭逼著我們全都得成為剃刀，不這樣就無法生存。我們可沒有餘裕讓自己簡簡單單當個人就好。」

這個夾在 BSG 第三季與第四季放映期中間，緩解劇迷被 "Crossroads" 的懸念吊得焦躁難耐的特輯 "Razor" ，把 Pegasus 三部曲的靈魂人物，爭議性極高的 Cain 上將帶回到鏡頭前，讓觀眾「現場直擊」那些個先前只能透過口述想像，駭人聽聞的事件。這些事件都是我們已經知情的事，親眼目睹的心理衝擊並不見得有比較大，我甚至覺得聽她那個豬頭副官酒過三巡吐真言，恐怕還更令人不寒而慄。但是有這個機會從 Galactica 本位換到 Pegasus 視角，我們可以理解到這批人是怎麼演變成一群恃強凌弱的惡棍，然後回過頭來想想我們若是易地而處，會不會也跟他們沒什麼兩樣。

說出開頭那段「剃刀哲學」的 Cain ，毫無疑問是個苛烈之人，但我們今天就看到她並非一點人情溫暖都沒有。她可以跟副手建立一種彼此關心，作弄菜鳥之後還會相視竊笑的私人情誼；她不吝於跟下屬交流打氣，做那些你以為只有 Roslin 才有那個閒情逸致去做的溫情小動作，而且恐怕感覺還更真誠些；她巡視殉職船員的遺體時，臉上幾乎藏不住泫然欲泣的哀戚之情。這些感情都不是造作出來的，也讓我們這些先前只能跟著 Galactica 眾人的觀感，認為 Cain 不過就是個信奉力量的法西斯暴君的觀眾，對她的評價可以修正得公允一些。

然而面對戰爭， Helena Cain 選擇泯滅這些在寬裕時可以享受的人性空間，成為一柄她口中的「剃刀」。她信誓旦旦地強調自己不會把寶貴的人命跟資源，浪費在瘋狂的復仇之舉，我相信她也確實是這麼想的，然而一旦敵人出現在眼前，她就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不允許自己臨陣退卻的「莽婦」；為了能夠跟敵人拼個魚死網破，做出跟 Roslin 背道而馳的選擇，掠奪平民補充軍需，自然也就是不在話下的必要之惡。誰擋在她的鋼鐵意志之前都得死，不懂得國族大義的活老百姓該死，不識相地拒絕昧著良心做事的副手同樣該死。她的副官 Belzen 說了正確的話，做了正確的事，換來的是當頭一槍斃命，這是生活在法西斯社會裡最無奈的悲哀，而一個容不得 Steve Bacic 活著的人類社會還有什麼希望，這種克羅埃西亞出產的極品帥哥你都下得了手⋯⋯（丟遙控器）

雖然把正直帥哥一槍打死的暴行不可饒恕，不過 "Razor" 給我們看到一段 Cain 的兒時創傷，讓我們知道她為何行事如此剛烈。她在第一次 Cylon 戰爭的最後一天家破人亡，被迫拋下受傷的妹妹獨自躲藏，卻還是給 Cylon 找了出來；退無可退的她隨手抓起一柄剃刀，準備進行無用的困獸之鬥，最後因為即時的停戰撿回一條命，卻沒能保住她的妹妹。我不認為她在當時的情況下，拋下妹妹自己求生，有什麼需要指責的地方，但是倖存者罪惡感讓她得出一套行動指導原則：她這輩子再也不可以臨陣逃跑，面對敵人只有戰鬥到底的份。

Cain 會親手槍斃有如臂膀的副手，對於被俘的 Cylon 潛伏者百般凌辱，掠奪平民以徵用軍需，都不是因為她天性冷酷無情，而是她自認不得不如此。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她下令平民有反抗者格殺勿論時，正隔著禁閉室的強化玻璃，冷冷地看著遭受性侵凌虐的 Gina Inviere ，那個她曾經卸下心防縱情於彼，結果竟是色誘獲取情報的 Cylon 女共諜。敵人化身親密愛人好在她背後捅刀，這對於與敵不共戴天的 Cain 來說，簡直是難堪到無以復加；她能夠自我調適的唯一方法，就是成為更加鋒利的剃刀，讓憤怒替代恐懼，成為她一切行動的原動力。「恐懼會把你害死，憤怒才能讓你活命。」

這就是 Cain 上將以及她的法西斯暴政，背後的思想脈絡跟理論根據。我們沒有人想生活在那樣的社會，但我要指出來的是，你若自己身處在那樣的氛圍中，很有可能也會成為一個法西斯主義者——既然選擇遵從自己的良心，換來的是當頭一槍，跟著大夥一起逞兇行惡，不但於己有利，而且還比較輕鬆。這是 Helena Cain 的人生哲學，也是 Starbuck 老媽的人生哲學，而只有見過她老媽是怎麼把自己的一輩子搞砸的 Starbuck ，才說得出為什麼搞法西斯終究沒有好下場：「她太執著於憤怒，最終也就只剩下憤怒，孤孤單單地死去。恐懼跟憤怒是一體兩面，你得要把這兩者都放下才行。」當然啦 Starbuck 也不是多有智慧的人，有辦法告訴你要怎麼樣把這些負面情緒放下，但知道此路不通總是個開始。

"Razor" 這個依時序發生在 "The Captain's Hand" 與 "Downloaded" 之間，若是移到那時候觀賞應該會更有感的故事，為 Cain 上將弱肉強食的生命哲學，做了一個隱性的莒光日課後總結。至於它中間穿插了 Adama 年輕時參戰，偶然間發現 Cylon 為了進化成為有機體，抓了些人類進行Ｘ檔案式的恐怖實驗，以及那個講話沒那麼不知所云，卻把第四季劇情洩漏一大半的暴雷先知，在當時很有吊人胃口的效果，如今回頭來看卻沒什麼含金量，不需要討論什麼。 "Razor" 的醍醐味依然是在故事尾聲， Adama 跟 Apollo 討論包括 Cain 在內，他們所有人在左右為難時所做的決定，究竟有沒有錯。

「我們為了完成任務，都做了必須做的決定。你沒有錯，我也沒錯，至於 Cain 她們有沒有錯⋯⋯倘若我信神的話，我會說自有上天評斷，但既然我不信神，那麼就留待歷史蓋棺論定。」而歷史這回事呢，就如同那句我們耳熟能詳，但是暴雷先知講起來有夠讓人不舒服的老話：這一切都曾經發生過，而且還會再發生。 (All this has happened before, and will happen again.) "......again, again, again, again, again, again, again, again, again......" 靠，真是有夠不祥的，而我們知道歷史向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