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袋成癮的導演——電影《性愛成癮的女人》 (Nymph()maniac) (2013)

這部全長四個小時，上映時還得要拆分成上下卷，免得觀眾看到斷氣的漫漫長片，我原本以為應該要是什麼深究人類性愛本源的史詩鉅作，但它也許更像是 Lars von Trier 從影三十週年回顧展。主人翁 Joe 跟她朋友在一輛《歐洲特快車》 (Europa) 上面獵男，只是沒那麼卡夫卡；她到一間《天國醫院》 (Riget) 探望譫妄的父親，只是這醫院沒鬧鬼；她跟一群女生共組向《白痴》 (Idioterne) 致敬的性愛分離社團，然而她們的反骨差不多就是一夜情的水準；她的短暫 OL 職涯讓人回想起《老闆我最大》 (Direktøren for det hele) ，卻沒什麼能夠博君一笑的點；她對黑人巨屌的嚮往與《命運變奏曲》 (Manderlay) 系出同門，只不過這對兄弟檔嘰嘰喳喳地討論該用什麼體位，一點也沒有那個什麼族該有的帝王架勢；她兒子就著韓德爾的詠嘆調爬到窗台邊的鏡頭，更是直接從《撒旦的情與慾》 (Antichrist) 剪出來，只不過他在最後一刻被抱走了沒摔下樓。所以你對於那個給她端茶添被呵護備至，卻欲求未遂因而晚節不保，「可是你都上過多少男人了」的偽善者結局，有感到很意外嗎？《厄夜變奏曲》 (Dogville) 演過了唷！

如此引經據典的開場白，似乎是在炫耀作者對於 Lars von Trier 的熟稔度（「你看我可是毫不含糊，啃完他那些冷異怪奇的作品唷！」），不過我真正想說的是：《性愛成癮的女人》是一部 Lars von Trier 的特色什麼都有一點，但全都點到為止，搔不到癢處的大雜燴。在整個影壇唯一可以長期忍受 Lars von Trier 的精神虐待，忠誠地拍完這「憂鬱三部曲」的 Charlotte Gainsbourg ，令人盹困欲眠的落落長口述性愛史之外，觀眾還得打起精神，聆聽導演對於飛蠅釣魚、理論作曲、東西方教會以及斐波那契數列，與性愛有何雷同之處的高論。平心而論，他這回並沒有拍出什麼讓你看不懂的東西，但那些不時岔題的喋喋不休實在很冗長；由於論述太過冗長，所以你我也逐漸聽不懂他到底想說啥，而那些疊在畫面上的浮水印圖解，恐怕也沒什麼幫助。處男文青最讓人無言的一點，就是他明明這輩子一炮都沒打過，卻可以大言不慚地跟你談論複音的和聲效果，在數學上如何跟一個人所有性經驗的總和等價。處男文青咧，嘖。（播放巴哈的賦格曲）

作為探究性愛各個層面的論文，《性愛成癮的女人》基本上是一篇東拉西扯，結構鬆散的軼聞集錦。你會覺得 Joe 的每一段性愛故事好像都有點什麼，但要從中兜出個一以貫之的主軸總覺得牽強，況且 Stellan Skarsgård 這位糟糕大叔扮演的處男文青，又是那麼用力地要幫你理出一個頭緒，而你實在不想跟這樣的他沾上一點邊，無論是處男還是文青的那部分皆然。這電影確實有幾場特別具有衝擊力的戲碼： Joe 的炮友老婆帶著孩子上門抓姦，那份令人坐立難安的修羅場氣氛； Joe 的知性老爸失智譫妄，那股彷彿要撕裂靈魂的嘶吼尖嘯； Joe 為了恢復性慾找上的地下治療師，極具專業素養地對她施展精準的 SM 治療術。我不禁要覺得 Lars von Trier 恐怕是為了想拍這幾場戲，這才硬是湊出了這個好像很有學問的文本，但倘若不是這幾場戲都各有氣場驚人的客座演員——給內心受傷的狂怒撒上一層優雅金粉的 Uma Thurman ，宜室宜家的銀幕形象演得煞有介事的 Christian Slater ，以及內斂起來令人驚艷的 Jamie Bell ——你對這幾場戲的感受，恐怕不太會是劇力萬鈞，而會比較接近於荒誕不羈。

四個小時坐下來，我一邊搓揉著隱隱發疼的屁股，一邊覺得我隱約能夠知道 Lars von Trier 想說的是什麼——一如往常，他以一種看似罹患厭女癌末期的表現手法，對於被這個布爾喬亞的社會價值框限的「第二性」，寄與深深的同理心與不平之鳴。但你還真是找不出哪一部裸露如此之多，對於性愛高談闊論的電影，能夠比《性愛成癮的女人》更不性感的了。據說這還有片長五個多小時的導演剪輯版，你會想要把這版弄來看嗎？我不是很感興趣，因為我有點擔心這電影要是再多看幾遍，就得換我去找 SM 性愛治療師掛號了，而我跟你保證你找到的絕對不會是 Jamie Bel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