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步入最後一季的 BSG ,一開場就端出一段經費宛如發爐般燃燒,即使是在《星際大戰三部曲:西斯大帝的復仇》 (Star Wars Episode III: Revenge of the Sith) 上映三年後,萬彈齊發的視覺魄力也不遑多讓的太空戰鬥。 BSG 並不是一個特別強調太空戰鬥的科幻劇,但它每次有需要製作這些燒錢的橋段時,總是誠意滿滿又不落俗套。
說起不落俗套,這卻是 BSG 到了這最後一季,有時候會給我的感覺。絕大多數 BSG 忠實觀眾的共識,是這個影集的頭兩季優秀地毋庸置疑(尤其第一季更是不可多得的傑作),第三季不知道在演啥小,到了第四季又拉回來一些。從戲劇鋪排的角度來看,這樣的評價非常合理,不過我的看法就不太一樣——主要在描述「後 New Caprica 時代」的第三季,它在演啥小其實相當明確,只是那個人心各種崩壞走鐘的戲路,看得下去的人似乎不多;除非你在其他地方看過人心是怎麼崩壞走鐘的,你很難體會第三季的參考價值在哪裡。我當然也希望你我的生活都不用看到人心崩壞走鐘啦,不過這種事就跟你到愛情市場上尋求脫單,想要不碰到渣男一樣,讓我翻一下成語典⋯⋯「緣木求魚」應該是你想要找的那句成語。(攤手)
相對來說,讓許多 BSG 觀眾歡呼「回來了!那個熟悉的感覺回來了!」的第四季,我反而沒有那種欣喜感。對我來說,第四季花了太多篇幅在自圓其說的「神話」上頭,人性的描寫也比較本能粗直,少了許多不那麼輕鬆的思辨空間。就拿艦隊裡那四個在上一季尾聲突然「覺醒」,萬般不情願地發現自己是 Cylon 的「最後五人」為例,這個主題甚至取代了前三季的「倖存者計數」片頭,儼然成為第四季的主軸,但我們在這兩集得到的是:
- Tigh 像 Boomer 當年那樣,一言不合拔槍射殺老頭,然後回過神來才發現是自己在妄想。 XD
- Athena 跑來給暗地裡擔驚受怕的 Anders 打氣。「如果連她都沒注意到,那其他 Cylon 大概也不會吧。」 XD
- 兩個 Cylon 在說死而復生的 Starbuck 有可能是 Cylon , Tigh 還提到 Baltar 那台 Cylon Detector 也沒抓出 Boomer (而且也沒抓到你啊)。 XD
- 他們四個私下聚會,討論要怎麼樣抓出第五個。 Tyrol 說可以去找進過神殿的 Baltar 問問, Tigh 叫 Tory 去色誘 Baltar 套情報,「他搞上了一個 Six ,他顯然有這習慣。」 XD
你應該不難發現我連用了四個 XD 。這每一條在當下都很好笑,但它們的笑點都建立在同一個基礎上:這四個人既不想承認自己是 Cylon ,又怕被別人發現,只好裝模作樣地假裝自己是正常人類,同時還得把失蹤的第五人給找出來。而這份無奈得有點滑稽的心情,差不多就是這條劇情線的全部內涵。我看了整整兩集都是這個調調,不禁要開始懷疑直到他們的身份曝光之前,是不是都要走這個調調。

同樣饒富趣味但是沒有太多值得探討的,還有 Cylon 內部的意見分歧。我們今天得知 Cylon 碰上了重大議題,同樣是用票匭取代 C4 解決一切,有投票權的只有七個人型模型,而由於 D'Anna 整條模型生產線都被封存,他們在是否要對抗命不肯作戰的 Raider 動手腳這件事上頭,陷入三比三的政治僵局。以 Cavil 為首的鷹派,認為 Raider 只是機器,工具壞了就是得修,沒什麼有知覺就要講究人權那套——至於他們自己也是機器這點,卻不造成任何悖論,原來就連機器人也有鄙視鏈。另一派由一個 Six 帶頭,我們日後才會知道她叫做 Natalie 的鴿派,則認為只因為 Raider 拒絕對同類開火就要改造它們,這樣做違背了上帝偉大的創生設計,更何況他們也想要藉由對「最後五人」的追尋,一窺上帝的最終旨意。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情境設定,但說真的你我有多關心這批烤麵包機的唯心唯物路線之爭?除了這事最後竟然演變成一場 Michael Corleone 式的翻桌槍擊,讓人覺得 Cylon 不但跟人類一樣用票匭取代 C4 解決一切,解決不了時也一樣回頭用 C4 ,有一種莫名的諷刺感以外,我唯一稱得上感興趣的,是 Boomer 為什麼「跑票」去 Cavil 陣營,雖然我想理由並不難猜——她曾經是最堅定的大和解鴿派,但是經過一敗塗地的 New Caprica 洗禮過後,她對「身而為人」的想望徹底幻滅,於是轉而往 Cylon 的基本教義派靠攏。然而我們會對 Boomer 的心境轉折有感,不正是因為她是一個從第一季一路走過來,經歷了各種身不由己與天不從人願的角色,所以她的矛盾才格外讓人感同身受嗎?這吃的是這個角色的老本,可不是這兩集的刻畫有多麼出色。
死亡回歸的宿命詛咒
就連 Starbuck 那繃到臨界值,「比 Starbuck 還要 Starbuck 」的情緒狀態,大多數時候也顯得有點通俗劇。人們懷疑死亡回歸的她是 Cylon 情有可原,畢竟這是唯一已知的合理解釋,雖然你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會發現這倘若是 Cylon 的陰謀,那實在是拙劣到完全不符合他們的水準——他們難道就不能為她編個符合失蹤兩個月的故事,給她一架看起來沒那麼可疑的破爛戰機,在機上電腦灌入毫無疑點的飛航記錄?而如果連 Cylon 都不會幹得這麼拙劣,上帝又怎麼可能沒辦法把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這只有一種可能:上帝是故意的。而在一個影集裡,想要製造戲劇效果的編劇就是上帝。
面對眾人的存疑與戒心, Starbuck 內心的焦急、失落與挫折感,我們都可以理解,但也就是通俗劇程度的理解。直到她像通俗劇會有的開展方式那樣,放倒看管她的陸戰隊員,拿著槍對著說什麼都不相信她的 Roslin ,我們才總算聽到了一些比較有層次的質疑: Roslin 當初只憑著一套假託 Leoben 預言的幻覺,就要 Starbuck 相信她,為什麼她現在卻不願意相信 Starbuck 眼見為憑的事實?設身處地去想,你如果是 Starbuck ,心裡一定會覺得超不平衡的,而這個不平衡的感覺真要說的話,是 Roslin 咎由自取。你不能隨便叫別人無條件地相信你,借來的信任總有一天要還——而且還附帶利息。

那麼倘若我們跳脫觀眾的上帝視角,不知道 Starbuck 是上帝派來的天使(是哪種天使就不好說了),面對「死亡回歸」卻信誓旦旦說要帶著大家去地球的 Starbuck ,你要不要相信她? Adama 想要相信, Roslin 則是堅決不信,他們信與不信都有各自檯面下的理由,而人一旦熟了就會口沒遮攔地互揭瘡疤: Roslin 說穿 Adama 想要相信 Starbuck ,因為他寧可錯信她而倒大楣,也不願意冒著再次失去她的風險,落得自己變成孤獨老人; Adama 則道破 Roslin 不願意相信 Starbuck ,是因為她怕她並不是預言中帶領人類前往許諾之地的垂死領袖,這麼一來她的死就跟其他人一樣毫無意義。這才是我這麼欣賞 BSG 這個影集的原因,它經常性地讓你看到人們表面上的冠冕堂皇,底下隱藏著什麼樣不可告人的私心,而那才是驅使人們做出他們所作所為的真正原因。
淫邪教主的一念之善
說到人們的表裡不一,有誰能夠比我們親愛的 Gaius Baltar 更具代表性呢?從差一步就要被送出氣閘的叛國戰犯前總統,恢復成自由身卻無處容身的一介平民, Baltar 一個華麗的轉身,又被拱為邪教教團的教主。這個由一群身材姣好,年正芳華的白人女子組成的教團,橫空出世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我對此倒是沒什麼意見,因為這種新時代享樂公社的存在,本身就是自古有之卻莫名其妙,而放眼當前人類社會(也不過區區不滿四萬人),有誰比天縱英才的 Gaius Baltar 更適合被拱為教主?他自己倒是滿心無奈,自嘲自己淪為「愚民之王」 (king of fools) ,「被所有人憎恨說不定還比被這群人愛戴來得好。」他對於自己的餘生可能都得在這瘋人院裡度過感到絕望,但又無法抗拒女教徒主動獻身的誘惑,在她胸部的觸感中感覺到上帝的存在。人類的信仰就是打砲啦,我們以前就得到過這個結論,現在依然沒有更正的必要。 :-p

但是接下來有個轉變,卻不是眨眨眼就可以等閒視之的: Baltar 展現出一種令人無可置信的捨己為人無私情懷,為罹患重症的病童祈禱。「他有犯下違逆祢的罪嗎?他不可能違逆祢,他的ㄧ生甚至還沒開始,祢怎能帶走他卻讓我活下來?我做了那麼多錯事,如果你真的要有人受苦,那就把我帶走吧!我們都知道我活該,我既自私又軟弱,辜負了那麼多人,還殺過人呢!我並不是在求祢原諒我,我只是在求你放過這無辜的孩子一命。別帶走他,帶走我吧!帶我走,帶我走,拜託了。」
他這段理應沒有要說給誰聽,但是誰都聽到了的床邊祈禱,是出於真心誠意,還是給教徒看的政治表演?螢幕上的演出看起來是前者,而每個討厭 Baltar 這個自私鬼的人,都會一口咬定是後者。我們確實無法排除這是 Baltar 天衣無縫演技的可能性,他向來極擅長說對方想聽的話,即使是有 Head Six 手把手指導也很不簡單(今天就連 Head Baltar 也來找他下指導棋了,上帝的天使大隊最近出勤很頻繁唷),直到他在公共衛浴被 New Caprica 的罹難者家屬襲擊,一把剃刀架在脖子上,都開始在割開他的喉嚨了——人在生死關頭都會變得無比真誠,而他的反應是叫暴徒放開與他同行的女教徒,然後當著換掉性感設計款衣裝,改穿專業大紅套裝的 Head Six 面前,重申他願意用自己這一條命去換另一條無辜的命。這不可能是假的,當你的咽喉下一秒就可能被割開時,你不會有半點虛假造作的餘裕。
那麼我們自然就要追問: Baltar 為什麼突然轉性,把那個神似耶穌的長髮跟鬍子剃掉之後,反而更像耶穌般願意代人受罪?這兩集並沒有明確交代他的動機,所以我只能自己推敲一個出來:也許他覺得這個「愚民之王」的反智人生不值得依戀,他對於這個圖謀自利忙了大半天,結果竟落得這步田地的人生感到心累,而既然他懶得再為自己機關算盡,那麼臨死之前對別人好一點,難得當一回高貴之人也無所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這樣想的,但這至少不是一個牽強的說法,再差勁的人偶爾也會有這種吃錯藥的人性光輝,更何況這也不是 Baltar 第一次展現自己也有人性向善的一面。人們總是習慣性地把 Baltar 這樣的人想得太壞,又把不見得比他好到哪去的其他人想得太好,而我始終習慣反過來想。難怪我到哪都是邊緣人。(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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