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失意政客 Tom Zarek 與怨懟軍官 Felix Gaeta 聯手,揭開了 BSG 最不堪的一場鬧劇。我把這場叛亂定調為「不堪」,是因為它既無必要,也沒有任何建設性,本質上只是一群人在發洩他們的不滿;除了「我們不想要跟 Cylon 手牽手」以外,他們對於這個既絕望又窘迫的現狀,沒有任何高明的批評指教。這其實也無可厚非,老百姓本來就有權批評無責指教,但這事明明可以好好商量,犯得著搞得這麼難看嗎?
我並不是說 Roslin 跟 Adama 都沒有責任,他們一個直接曠職擺爛,一個懶得跟基層溝通,怠忽輕慢的態度,相當程度地促成了這場鬧劇。他們被這顆「地球」搞得心如死灰可以理解,但是「責無旁貸」這個成語之所以會存在,不就是有一種責任是你再怎麼不情願,也得要二話不說扛起來的嗎?但即使 Roslin 跟 Adama 有他們自個兒的問題,這事仍然大有轉圜折衷的迴旋空間,絕對沒到非得弄個魚死網破的程度。事實上過去就有過好幾次類似的議題衝突,每個都有可能鬧到像今天這樣不可收拾,但最後總能夠和平落幕,還不都是 Roslin 或是 Adama 有把身段放軟下來,沒有堅持事情非得要完全照著他們的意思去走。他們當然稱不上什麼善男信女,但編派他們是獨裁者就太超過了,這場叛變沒有正當性。我可以理解這批人為什麼想造反,但我沒有打算要同情他們。
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魔鬼
這齣鬧劇最令我心驚肉跳的地方,既不是 Zarek 翦除異己的猙獰面目,也不是 Gaeta 自封正義的自以為是,而是那些你不是完全沒有印象的二三線配角,他們為了什麼響應這場叛亂。 Seelix 去找 Anders 說些五四三,讓他分神好蓋他布袋,但只要你多少有點戀愛經驗,就看得出她在不爽的是 Anders 前些日子跟她搞曖昧卻不了了之,是 Cylon 就可以玩弄我的少女心嗎,「已經過好幾個月了,但我就是放不下。」 把 Lee Adama 抓起來也是很合理的,但是已經制服他的 Charlie Connor 卻要給他死,因為在 New Caprica 死了七歲兒子的他,不能原諒有人竟然願意幫萬惡人渣 Gauis Baltar 辯護脫罪,「對啊我們都搞不清楚,也許該來場審判釐清一下。」拘捕 Helo 一家的更是跟他有私怨的 Pegasus 船員,「你跟那個烤麵包機 Tyrol 打死了我朋友 Thorne ⋯⋯我等會要好好享用你的甜美烤麵包機老婆。」
你看出那個可怕的共通點了嗎?表面上人們是因為反對 Cylon 加入叛亂,但其實是他們心裡各有各過不去的坎,這場叛亂讓他們平常時候無從宣洩的怨念,有一個可以恣意逞欲的出口。你一相情願地以為感情這回事大夥好聚好散, New Caprica 那場惡夢已然過去, Pegasus 那群法西斯惡棍早該融入正常的人類社會⋯⋯但那些怨懟、創傷與歧異,其實從來就未曾消失,寶寶不爽只是寶寶不說,直到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那一天,所有的老鼠冤一次加倍奉還。人們那些說不出口的暗黑心態是極其危險的,它們隨時等著潘朵拉的盒蓋一掀開,就要衝出來群魔亂舞。《希特勒回來了》 (Er ist wieder da) 在講的就是這件事,而我們今天又再次見證了什麼叫做人人心中有元首。
打開潘朵拉盒子的 Gaeta ,當然是這種裡外不一心理的代表人物。聰明透頂的 Baltar 一眼就看穿了他為什麼要搞這齣,也許比 Gaeta 自己還要清楚; Gaeta 接他電話時那無奈的表情有點好笑,但是當別人一語道破你自己都沒那麼清楚的心理時,那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搞叛變這一套並不是你的本意,我懂你,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是個正人君子,你想做正確的事,就算是好心做壞事也可以理解⋯⋯但我告訴你,如果你那麼想要得到救贖,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
但 Gaeta 又能怎麼辦呢?他參加 Baltar 的偽政府是個錯,身在曹營心在漢地想偷偷做點好事是個錯,如今想要阻止在他看來斷不可信的 Cylon 同盟依然是個錯;這些事就如同他奇癢難耐的截肢傷口一樣,撓得他心不能安,但他高於平均值卻仍然有其限度的智商 ,也想不出治這心病更好的辦法。於是他組織擘畫了這場反亂,卻又沒有把事情幹到底的覺悟,天真地希望用最低的流血量完成叛變,一直想要建立起自己舉起反旗的正當性,甚至還把 Lampkin 架過來擔任 Adama 的辯護律師,堅持要走完有罪定讞的法律程序才要處理掉他。這一切使得這場鬧劇在不堪中又帶著些許可笑,但那就是有心病的人會搞出來的荒謬劇,直到一切塵埃落定,他直面行刑隊槍口的那一刻,那令他煩躁無比的奇癢,方才驟地煙消雲散。
比起內心想得到救贖,行事卻始終不得要領的 Gaeta ,那個打著混亂善良之名,行中立邪惡之實的 Zarek ,也許反而是這場反亂中,最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以及該怎麼得到那東西的人。 Zarek 絕對不是一個毫無理想的人,但他老覺得 Roslin 假民主真獨裁, Adama 早晚會奪權,因為那就是他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幹的事; Gaeta 想要用最低成本起義成功, Zarek 卻一直想叫他該殺的人趕快殺一殺,因為事情辦得愈快愈有效,鬧得愈大對他愈有利。
今天有點可惜的是,直到 Zarek 死前那一刻,除了一抹看似釋然的微笑以外,我們並沒有機會聽聽他自己是怎麼想的。飾演他的 Richard Hatch 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他說人們會選邊站在他們喜歡的那一邊,卻因而看不清事情的真相。「我理想中的表演藝術,並不只是一場讓你選邊站的娛樂,而是要挑戰你的思維,跳脫框架,拓展眼界,從更寬廣的觀點看事情。」 Zarek 從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自私政客,他也絕不像 Roslin 跟 Adama 眼中那麼可憎;雖然我永遠也不會把票投給他,但他就這麼下台一鞠躬了,我還是感覺到有股莫名的悵然。人類社會從此會變得無聊很多。
了透自己的本來面目
這場叛亂雖然是場不必要的鬧劇,它倒是一個讓人們從渾渾噩噩之中清醒過來的信號鐘。發現自己已經死了一次,不知道現在這個自己究竟算啥的 Starbuck ,自從離開地球之後第一次感覺對了——一切是那麼黑白分明,抓起槍來跟那些混帳對幹就對了。「我可以這樣幹上一整天,誰要當下一個啊?」你不得不承認,還是發神經的 Starbuck 最對味。 XD
另一個醒過來的人物,是耍廢怠政不上朝的 Roslin ,她面對奪權危機的反應既迅速又果決,馬上想到去找 Baltar 借地下電台,對著全艦隊喊話爭取支持。這兩個打從故事一開始就有著無數糾葛,剪不斷理還亂的冤家,他們彼此度爛卻又互相需要的關係,實在是非常微妙;而他們即使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合則兩利,嘴上還是忍不住要嘲諷對方, Roslin 說「我從沒真正相信你會信教那一套,我賭的是你老練的自保意識」, Baltar 則反擊說「我對你的冷箭實在是有夠厭倦的,我還記得上回你的政治前途出問題時,你急巴巴地信教,結果現在呢?」他們也真的是一起經歷了非常多啊,只是跟我們所謂的共患難相形之下,似乎是有種難以言喻的黑色幽默在裡頭。 :-p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荒謬。 Starbuck 只有在衝突對立中才有活著的感覺, Roslin 跟 Baltar 得要在彼此鄙夷厭惡的矛盾下攜手合作,而 Kelly 則是在這必須要選邊站的時刻,細細思索他懷念的往日光輝跑哪去了。他哪位啊?這位照說可能是僅次於 Adama 跟 Tigh 的第三號人物,但是戲份莫名得少,偶爾出現在勤務中你都不一定有印象的角色,直到他因為蓄意暗殺 Lampkin 被捕,你我可能都還想不起他究竟是誰。他被叛亂份子從禁閉室裡放了出來,帶隊拘捕脫逃的 Adama 跟 Tigh ,到殖民一號上頭目睹 Zarek 下令宰光不聽話的全體議會成員,然後負責看守武器室,逮到了想偷溜進來幹武器的 Tyrol 。但他想了想之後,把 Tyrol 放走,在把 Adama 押去行刑的半途脫隊開溜,告訴 Lee 一夥人到哪裡去救人,甚至反過來幫他們奪回船艦。
Kelly 起初會參加叛亂合情合理,但他為什麼會中途變節,棄暗投明?劇本並沒有很直白地交代他的內心轉折,不過倒是安排了一齣頗有意思的戲碼:他跟被逮個正著的 Tyrol 一同感嘆 Galactica 曾經是那麼了不起的一艘船,然後聊到 Cally 給 Tyrol 戴的綠帽,「我早該告訴你她是個麻煩的」, Tyrol 豪爽地笑了笑,「謝啦,不過那沒差」——即使他再怎麼跟 Adama 嫌棄 Cally 壓根不是他的靈魂伴侶,就算 Cally 送他一頂難堪的大綠帽,他依然沒有後悔選擇跟她共度人生。 Tyrol 真是個有夠 man 的性情中人哪,而一個人值不值得尊敬,不就是看他做了什麼樣的人生抉擇而定嗎,他是什麼出身,他的身體裡面流的是血液還是電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Gaeta 就是始終沒有想通這一點,才把自己帶到了沒有出口的死胡同裡。他幫 Baltar 做事卻成了偽政權漢奸,他想救人卻讓自己成為不知情的劊子手,他想做正確的事卻賠上一條腿,這每一樁都是讓人情何以堪,但他的初衷從來就不是邪惡的,他只是好心做了壞事,而這個世界什麼時候要還他一個公道的評價呢?「我對這結局很坦然,真的,我只是希望⋯⋯希望大家終究會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而沒有誰比那個比他更聰明,比他更機巧,比他更受眷顧,但某方面來說也比他更衰尾的 Baltar ,更懂得他的心。「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Felix 。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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